紫罗兰永恒花园

这算不上一篇很完整的文章，也不一定和《紫罗兰永恒花园》有很大的联系，只是最近我个人一些想法的汇集。

《紫罗兰永恒花园》是一部节奏舒缓，让我感觉十分有氛围感的动漫，我想这应该得益于京阿尼高超的讲述能力以及精心构建的那个精致的世界——一个架空的、幻想的十九世纪欧洲。我绝不是说这个世界能使我们对那个老欧洲增加什么了解，显然这个世界十分典型地展示了一种日本式的欧洲幻想——浪漫的贵族社会，这绝非现实。这个故事毕竟是个童话，但在这个故事表面上舒缓的日常之下，我看到了一些具有历史性的东西。

这里我从我对故事的一种分类谈起，即故事可以是日常的或历史的。日常是这样一种状态，它的过去和未来都是对现在的重复，或者更确切地说在这种故事里现在的生活似乎是从不知多久的过去就在重复着的，而在未来仍将继续重复，这里时间是同质的，历史并不前进。故事中的人物过着日常的生活，故事的情节是弱化的，没有主要人物会离去，或者即使有人离去也有其他人继续着他或她的生活方式。我认为日常的出现主要是为了满足人们的一种欲望，即在童话的最后，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那到底是怎样地生活呢？人们都有窥视这种生活的欲望，所以故事之后的故事就产生了。这就成了一种没有历史事件发生的故事——历史事件将改变现在与未来的同质性，这样时间就不再是重复的，历史开始就开始前进，主人公的冒险就要开始，而想看日常的观众绝不要冒险。于是纯粹的日常就产生了，这满足了不喜欢冒险的观众的需要。

任何日常都是想象的，现实中绝不可能有真正的日常，历史在前进着，人的一生中随着年龄不断增长处境也在不断地变化，不管是世界的过去和未来，还是个人的过去和未来都不可能是真正同质的，不可能是一种重复。当一个历史事件发生，过去和未来就发生了断裂。如我们都会想，当疫情结束后我们就能回归以前的日常，好像疫情是一个对我们平静无波澜的日常时间线的干扰，当它消失时时间线就会沿着原来的路径继续前进。但我们没有料到从疫情发生开始我们就踏入了一种新的日常，防控检查和口罩成了生活的一部分逐渐被习以为常。这就是即使疫情真的过去我们也不会回归疫情发生之前的世界的原因，这个历史事件已经为现在带来了一些与过去不同的东西，对我们身处的状况带来深刻的改变，即使重复发生也是在这种新的状况之下的重复，因此我说，时间线断裂了。而这就是与想象的日常不同的历史。

历史的故事是与日常相反的，以历史事件为推动情节的主力——我这里说的历史事件当然不是我们平常所说的真实历史事件，而是我上面所说的使过去和未来断裂的点。这种故事或许是按照现实世界的逻辑，参照现实世界的背景的，也或许是完全虚构的，但即使虚构也是有一个虚构的历史的。这种故事可以是关于世界的，也可能只是关于个人的，因为个人的生活也是有历史的。当事件发生，主人公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主人公就踏入了与之前不再相同的时间领域之中，冒险就此开始，随着情节发展，各种偶然或必然的事件发生，各色各样的相遇或者离去，每一次都使过去和未来不再相同。而主人公或许追求一种全新的生活，或许只是想回归过去那种平静的生活，总之故事总有结束的一天，当一切复归平静，日常似乎又回来了，似乎过去的这段历史只是日常与日常之间的一段插曲。在更偏向想象的世界里，复归平静真的就使得世界再次与历史之前的世界完全相同，抹除掉中间这段历史就能使两者无缝衔接，重复继续发生着，没有任何断裂。而在更现实主义的故事中，新的平静日常是建立在全新基础之上的，往日不再复归。而在完全历史主义的故事中，叙述者将暗示新的平静日常正孕育着新的事件的发生，没有真正日常的状态，历史正马不停蹄地前进着，未来永远不同于过去。

我们的现实世界就是纯粹历史主义的。从宏观的角度说，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运动始终在平静的表象之下孕育着新的变化，这些因素的累积以及偶然因素的促进——如技术的爆发、自然灾害的发生或者具有影响力的个人的偶然性决定——必然带来历史事件的发生，而历史事件带来的全新因素绝不可能被完全抹去，它必然要改变当前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状态，因此历史事件之前的状态不可能再重复，新的日常必然是建立在新的基础上的，而且会孕育新的变化。从微观的或个人的角度来说，存在着纯粹的偶然事件——如各种意外事件——和对个人而言可以说偶然的事件——如战争与政治变故——这些显然会深刻改变我们的人生的事件，就算彻底地把这些偶然事件排除在外，去想象一个真正平静无波澜的人生，这样的人生不也一定是要从出生奔向死亡的吗？那么这个旅途不可逆的方向性本身就要使得明天不同于昨日，使得不断重复的日常成为不可能。我们在不同年龄会去做不同的事情，我们上学、升学、毕业、工作，我们与一些人相遇与一些人离别。在某段时间内我们可能处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生活状态之中，我们似乎有了一种日常，每天做着同样的事情，与同样的人相处，但这种状态背后即蕴含着变化，最终必然导致它的结束。我们或许会想象一种更高级别的重复，即虽然我的人生旅途必然是有终点的，但其他人，如我的后代的人生将构成对我的人生的重复，这样就似乎有了一种更高级别的日常。但这时上面所说宏观因素就必然要考虑进来了，我们每个人都是处于历史之中的，我们和我们的后代必然是处于不同的处境之中的，我的存在本身对于我的后代的生活就是一个不可忽略的影响因素，这种重复再次被否定。

回到紫罗兰永恒花园，我认为这个浪漫化的世界是具备一些历史主义的。这个类似老欧洲的世界里有一场类似一战的世界大战，这里的技术是不断进步的，如无线电与电话的发展就带来了邮政公司的危机。在薇尔莉特的职业日常之中这些技术悄然发展着，如背景里那座类似埃菲尔铁塔的无线电高塔一样一天天升高，最终就会摧毁这种平静的职业日常。这部作品最重要的主题——呼吁和平，在我看来，与这种悄然发展的力量相比也会变得无力。在这个世界里这些技术都很好地融入了人们的生活，似乎为人们带来的就只是更多的幸福，似乎只要拒绝了战争一切都会和谐地发展。但让我们更现实一点，技术的进步带来的生产力发展已经在孕育着社会变革，现实世界的战争并非只是由于人们的意愿就发生或不发生的，而是在社会矛盾激化的情况下导向的灾难性后果，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持续运动之下，和谐发展只是一时的，旧的社会矛盾与新的社会矛盾累积起来，终有一天新的历史事件就会发生，我们可以希望那不是一场新的战争，但这些矛盾要在这个事件中来个暂时的了断，我们也就可以预见这不会是个和谐的盛会了。

这里我们就看出紫罗兰永恒花园的世界里真正浪漫化的地方了，这里没有困苦的底层民众，似乎每个阶级的人都能安心地过着平静的生活，这样战争就真的变成了没有来由的意外，只要人们做一些意识上的改变，放下仇恨反对战争，永恒的和平就可以实现。这是一个配备现代技术的前现代的贵族社会，人们都遵循着贵族式的礼节，保留着前资本主义时代的人际关系，却没有什么明显的压迫。回去看看那个十九世纪的老欧洲就知道现实的无产者对老贵族有没有这么尊敬了。我当然不是要求这部作品一定能真实地反映现实历史，对一部虚构作品做出这样的要求是不合理的，我们总是需要躲到一个梦幻的世界中寻求治愈，这种需求是无可厚非的，而且这样梦幻的世界能激发出我们的一些情感，让我们保持对一个更美好世界的向往和追求。我只是想说当我们通过这部作品来讨论战争与和平时，一定不要忘了这种梦幻的视角的局限性，当我们处理现实世界的问题时，当然不能按照这个梦幻的世界来进行评判，简单地不考虑条件地谈论和平。当然这部作品中那种对和平的向往和反战意识绝对是具有普遍意义的，那种对活生生的、具体的人的热爱，是我们反对战争的真正原因，而这部作品把这种爱传达给我们，我们应当将这种爱铭刻心中。

当剧场版的最后，薇尔莉特去到小岛上终于与少佐重聚的时候，我意识到这个世界还是相对开放的，就像新航路刚刚开辟时，世界上有许多地方还未卷入世界历史之中，作为一个欧洲人你总可以想象一个未知大洋之中孤立的乌托邦。这个小岛就是一个远离历史的桃花源，在这里男女主人公的日常就成为可能了。最后我们还是祝福薇尔莉特和基尔伯特少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