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地址:http://www.qh505.com/blog/post/5192.html
亲吻露丝之前,瓜瑞尼说:“生活像个童话。”亲吻罗伯特之前,奥伯汀说:“生活不是童话。”在众人散去之后,那个男孩子说:“生活不是童话。”肯定之后是否定,是一种承接式的回应?还是一种并列式的表达?瓜瑞尼说的那句话是引用,他说这是拿破仑说的;奥伯汀说那句话也是引用,她说是父亲说的;而当否定和肯定,在同样的引用,同样的亲吻,同样在众人面前表现“爱”之后,孩子们的话更像是最后的总结:生活的确不是童话。
为什么孩子会对大人的生活下最后的结论?为什么应该生活在童话中的孩子反而做出了否定的回答?答案也许在最后的歌声里:“生活不是童话,等长大了你就知道了——爸爸够大了吗?——不,他还不懂!”歌声汇聚在一起,在大人们纷纷离开霍尔伯格夫人的私立学校之后,在这一场关于孩子想象力的研讨会结束之后,一种暗示,当这个世界又抛给孩子们的时候,“生活不是童话”的最后结论其实在暗示两个隐秘的线索。
一方面是取消了像“爸爸”一样的大人,他们没有长大也没有懂得生活的真实意义:无论是瓜瑞尼亲吻露丝,还是奥伯汀亲吻罗伯特,都像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的一场表演,他们都是在看了众人一眼之后,才进入到所谓的爱的境界,而且这种爱本身就是诺拉和奥伯汀相约的一场赌博——诺拉曾对奥伯汀说过:“这里的男人中,只有那个最笨的人,小丑罗伯特,她才会疯狂爱上她。”那个时候是在诺拉的房间里,作为人类学家的诺拉很肯定地称自己不是“道德家”,所以对于所谓的爱,她是予以否定的,在她看来,爱更像是一种“群体兴奋”,只不过是被幻想蒙蔽了,当一切过去之后,爱也会消失,甚至爱只是男女之间的商品,就像超市里的东西。
群体兴奋的确在这个所谓的教育研讨会里表现出来,当露丝在房间里整理衣服的时候,就听到隔壁房间里传来嘈杂声,那些参加会议的男人在说着男女之事,笑声里是某种不屑,而三个女人在走廊上看到男人们最后散去,他们都已经醉醺醺了,在酒精的作用下男女之事只是一个话题,一种“群体兴奋”。但是在诺拉的房间里,露丝却否定了这种观点,她也喝了酒,在一样醉醺醺的状态中却无比坚定地认为,人一定会遇到自己的真爱,就像自己,一定会找到真正爱她的男人,两个人浪漫地在一起,享受最幸福的时光。也就在露丝醉倒在床上的时候,诺拉和奥伯汀打了赌——当“小丑罗伯特”真的被露丝爱上,即使这是露丝所谓的浪漫爱情,这个赌的意义也被解构了,因为他是“小丑”,是最笨的男人,而且他已经结过婚,儿子弗里德里克也在这里。所以这个赌博是一种戏谑,不管谁赢谁输其实意义都不大,或者都在阐述诺拉的理论。
但是,赌博似乎在一定的程度里几乎推翻了诺拉的观点,因为露丝的确真的有一点爱上了罗伯特,在弗里德里克和孩子们一起游戏的时候,他用一个西红柿打向了其中参加会议的男人,于是他自己在犯了错误后跑了出去,露丝也跟着追了上去,诺拉趁此机会让罗伯特也出去看看——她其实就是为了看一个笑话。罗伯特在草地上看到了露丝,在关于西红柿的责问之后,露丝问罗伯特的是:“为什么不严肃点?”仿佛就是一种暗示:让我们严肃地谈一场恋爱吧,于是在暗示中,弗里德里克甚至牵起了两个人的手。这是第一步,在之后的研讨会上,露丝展现了自己对于如何培养儿童想象力的模型,在那里有山川,有草地,有小镇,一种淳朴自然的风光,这些模型可以拆解,也可以组合,在露丝看来,的确可以培养孩子对于自然的感知,也可以培养他们的想象力。当孩子们沉浸其中的时候,罗伯特也像一个孩子那样,走到模型前面摆弄起来,他全然不顾身后那些人对这个模型的争议,也正是他的这种举动,让孤立在一旁的露丝大为感动,她说了一句“谢谢”,眼中却满是爱。这是第二步,在会议结束之后,露丝和罗伯特几乎是一起回到了房间,但是露丝却走向了罗伯特那里,再次感谢他对于那个模型的认可,而在分开之后,露丝终于又返回,然后在罗伯特的脸上亲了一口。
这几乎可以看成是露丝对于真爱的追求,这三步就这样走向了她理想中的爱情,如果按照这样发展,露丝爱上罗伯特就宣告了诺拉那个赌打赢了,而实际上这本身就是一个充满游戏意义的赌,也就在某种程度上解构了所谓的爱,而事实也的确朝着这个方向:在弗里德里克拉着两人的手的时候,瓜瑞尼骑着摩托车过来了,在几句话之后露丝竟然坐上了瓜瑞尼摩托车,而且一起去了比萨店,在比萨店里,露丝竟像他倾诉了自己的遭遇:母亲因为得了重病父亲离她而去,自己的未婚夫又甩掉了她,哭着眼泪的露丝说:“在爱情中,我总是贪婪。”就像她不停吃着面前的披萨,而瓜瑞尼说了一句:“我娶你,我们一起去意大利。”而在罗伯特的房间里,当说起那个模型之后,罗伯特却告诉她:“我其实不知道如何教育孩子。”他说起自己从小听大人的话,长大后当自己成为教育学家的时候,也让孩子听自己的话,而其实那些所谓的教育里有太多错误的东西,但他必须坚持,所以那个模型让他返回到了孩子时代,却不得不面对现实,而真正的现实还有更残酷的一面:“我结过两次婚,已经够了。”这一句话似乎对于露丝那种隐秘的爱的拒绝。所以就在这个晚上,半夜起来的露丝却走进了瓜瑞尼的房间,而瓜瑞尼刚和相信“群体兴奋”理论的诺拉亲热过。
从诺拉和奥伯汀打赌开始,似乎这个结局就朝向了不变的方向,所以当会议结束时露丝拉起了瓜瑞尼的手,又一起在众人面前亲吻的时候,打赌本身就已经没有了意义,就像露丝对于真爱的寻找,就像罗伯特对于教育的实践,都变成了表演,变成了妥协,和奥伯汀亲吻罗伯特一样,只不过是一种形式,一种对于童话的拒绝。这是孩子们唱起“生活不是童话”的意义之一种,而另一方面,当他们做出了否定的结论,其实他们已经变成了大人,会议结束大人离去,他们成为另一批大人,他们将在不是童话的生活里和露丝、诺拉、瓜瑞尼、罗伯特、奥伯汀一样,以一种解构的方式颠覆所谓的爱,所谓的自由,所谓的想象力——一切是重复,一切是循环,而在重复和循环中,小孩不是小孩,大人不是大人,关于成长的时间序列也失去了最后的意义。
所以回到电影片名,“生命是部小说”的肯定似乎就是回应着“生活不是童话”的否定,La vie est un roman翻译成英语是Life is a Bed of Roses,生活之床上铺满了鲜花,这是浪漫的,这是爱,但是却像一部小说,一个童话,所以“生命是部小说”就等于说“生活不是童话”,它消解的是真实意义,打碎的是虚幻梦想,如此,在一个关于寻找爱的故事里,一切其实都变成了虚构,就像那个模型,不是现实中的自然和人,不是真实的世界,它提供了想象的在场,主办教育研讨会的乔治说:“想象力不需要宫殿。”而他真正说出的是:想象力只不过是个模型。
私立学校举行的研讨会只是当代生活中的一个场景,当小孩不再是小孩,大人不再是大人的循环世界里,时间其实在被取消意义的同时又制造了另外的时间,它是古代,它是现代——一个关于时间的三段论贯穿在电影里,它们穿插,它们交错,即使在舞台和环境的渲染上被分开,但是在时间的循环中,它们一样在“生活不是童话”的终极意义里,爱只不过是一种模型,一种建立在秩序、规则之下的模型,一种被想象、被实验的模型,也是一种扼杀了和谐、自由和浪漫的模型。
古代的世界里,有残暴的国王,有血腥的屠杀,那些孩子就这样被砍下了头颅,所以在病床上的母亲对儿子说:“诚实的人被关起来,孩子们被杀害,你要强壮起来,你是真正的国王,你要让每个人都吃上蛋糕。”母亲死去,儿子站立起来,于是为了母亲的遗言,他开始成长,开始反抗,最终他带领着手拿武器的反动者推翻了国王的统治。推翻旧政权,是为了让每个人吃上蛋糕,这当然是一种爱,一种解救人类的爱,而新的国王也终于和心爱的女人走在了一起,他们相拥走向了爱情的世界。但是,这真的是一种爱?新的国王高喊:“爱的统治开始了。”以爱的名义成为国王建立国家,它还是一种统治,也就是说,这只不过是换了国王,旧秩序和新秩序有什么区别?
这是爱被劫持的古代。而在现代呢?弗比克把所有的朋友召集起来,对他们说自己要实施一个计划,那就是建立“快乐的城”,这个快乐的城充满快乐,充满和谐,但是快乐从何而来,和谐如何催生?那就是要让所有人重生,像孩子一样出生,拥有纯洁和快乐。“我们遭遇了失败、背叛、错误的计划、愚蠢的行动,旧的和谐走了,所以我们要建立新的和谐,走向新生的那一天。”于是关闭了门窗,于是停止了钟摆,他让大家喝下特殊的药茶,于是众人睡去,然后被装进特殊的装置,然后开始清除记忆,最后当他们复活便成为像孩子一样的人。
这是理想国?古代孩子被杀的残暴统治似乎是现代“快乐的城”的原因,而现代快乐的城的实施计划就变成了过程,大家的确按照弗比克的计划喝下了药茶,沉沉睡去,进入了特殊的装置,最后醒来而重生。但是,这依然像古代一样是以爱的名义建立新的秩序。满口是为了人类进步的弗比克为什么自己不喝下药茶?为什么自己不重生?他是计划的实施者,就像那个古代推翻旧秩序的孩子一样,他只不过是新的国王。而弗比克真正的目的是想要那个叫利薇娅的女人,一个曾经爱着的女人,却变成了热尔的未婚妻,所以他在说起这个计划的时候,透露的是最后的目标:让利薇娅成为我的未婚妻。
而且,既然为了爱,为了和谐,他为何置自己坐在轮椅上的父亲不顾?母亲已经死去离开了父亲,这是一种爱的断裂,而在寄托到弗比克身上的爱最后却变成了对父亲的嘲弄,最后父亲悲痛地说出“爱在死亡里”,脸上露出诡异的笑的弗比克说:“爱在和谐里。”哪里有和谐?那只不过是阴谋,响起的协奏曲里却是嘈杂声,当父亲从轮椅上站起试图行走的时候,终于以跌倒的方式最后死去,而弗比克所谓的重生,也是一次死亡,热尔成为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死去的实验者,“可怜的孩子,他未出生就死了。”虚假的悲叹其实是弗比克向自己的目标前进了一步,因为这样他就可以拥有利薇娅。
但是利薇娅却识破了这个计谋,她没有喝下药茶,也终于成为这些重生者之中的清醒者,而在地下室里她见到了弗比克死去的父亲和自己死去的未婚夫,终于也揭开了这个阴谋,而弗比克也最终像她表露了爱意,只不过这是一种死亡阴影下的爱,是扭曲的爱,当利薇娅砸中弗比克的头流出鲜血的时候,这个所谓的“快乐的城”就彻底变成了一个悲剧性的虚构。而正是这种带着阴谋的爱,延伸到了当代,延伸到了那个赌博,延伸到了小说般的生活中——从古代爱的缺失,到现代爱的异化,再到当代爱的幻觉,时间构筑了原因、过程和结果的三段论,像一个严密的体系:古代的母亲抱着孩子出逃,就是钻出了那棵大树,而大树就在教育研讨会必经的路旁;弗比克建造的模型遭遇了战争,却后来变成了霍尔伯格夫人的私立学校。
模型世界,远离了现实,它以穿越的方式变成一种永远的禁锢,而在这种禁锢里,爱只不过变成了时间历程中的谎言,变成了一种统治的秩序,变成了没有自由、没有浪漫、没有和谐的牢笼——即使“我要爱,我要火,燃烧的火焰”的利薇娅,其实对于爱的渴望也只不过是一种自我束缚,在和热尔热吻之后,她对于爱人的呼唤变成重复,就像失去了意义的时间,再无孩子世界里的童话,再无成人规则里的浪漫,只有那一串“爱爱爱爱爱……”成为想象的咏叹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