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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拍摄南京抗疫短片的日本导演竹内亮在B站火了起来,于是看了一点他拍的《我住在这里的理由》,再顺藤摸瓜看到了《长江 天地大纪行》。可惜豆瓣上对这部讨论聊聊无几,倒是搜索资源的时候看到了这篇文章,读来有趣,转载至此。
作者:王洋 来源:《视听》
在以长江为题材的电视纪录片中,日本NHK纪录片《长江 天地大纪行》独树一帜,它的特别之处就在于它是由移民创作者拍摄的纪录片。按照比尔·尼科尔斯的分类,该片属于参与型的纪录片,以中日混血的演员阿部力重回故土,游览长江作为影片的线索。
移民的身份使得阿部力在游览长江时不自觉地生发出一种怀旧的情绪,这种怀旧情绪进而跳出了阿部力的个人范畴,使得整部纪录片也带有浓浓的怀旧情绪。而实际上,这种怀旧情绪一方面是自然的生发,另一方面则是有意识的选择。怀旧情绪不仅是移民返乡时自然流露的心理情绪,同时还在文化、政治和经济上扮演了重要的作用。
“怀旧——英语词汇nostalgia来自两个希腊语词,nostos(返乡)和algia(怀想),是对于某个不再存在或者从来就没有过的家园的向往。怀旧是一种丧失和位移,但是也是个人与自己的想象的浪漫纠葛。”①怀旧的主体是谁?本地人是无法怀旧的,除非他被放逐。在时间和空间的位移这一点上,移民与怀旧牢牢地联系在了一起。
在人口学上,对“移民”的定义,需要包含两个基本要素:即长距离的迁移和具有法律结果的迁移。所谓“法律结果的迁移”主要指入了居住地的户籍,未取得户籍的人,即使在居住地已居住了较长的时间,也不能算“移民”。②从这两个限定条件来看,移民其实是无法涵盖怀旧主体的全部范畴,依据怀旧的含义,以“迁徙的人”作为怀旧的主体更为合适,移民是其中的一部分,并且是相当重要的一部分。在本文中,因为阿部力已入日本籍,所以他既是“迁徙的人”中的一名成员,也是一名移民,所以姑且用“移民”来指代怀旧的主体。
“移民们常常怀有一种自卑——优越感情结,深信自己比本地人更忠诚于移民国的种种理想。③移民的双重身份,一方面给他们提供了便利,语言和文化的优势让他们天然地充当起两个国家、两个文化之间的使者;但是另一方面,因为在他们的认知中可能同时存在着两个故乡,所以也就有两份怀旧,怀旧的想象和梦幻导致他们无法对其中任何一个国家和文化产生符合实际的认知。
《长江 天地大纪行》一片中作为移民的演员阿部力重新回到中国,这是一个典型的移民返乡的过程,而这个过程中是充满着惋惜和失望。在藏区,当他看见藏区独有的土制平顶屋被改造成统一的蓝顶新居时,他流露出一种失望之情;当他看见藏区人民不说藏语时,他流露出一种惋惜之情;而当他试穿民族服装,参观老建筑时,却表现得欣喜。
与政治和经济比较而言,文化通常被看作相对不重要的方面,但是进来的历史经验表明文化的作用同样举足轻重,甚至可以反过来对政治和经济产生影响。文化的全球化是一个消除差异的过程,同时也是一个对差异越来越敏感的过程,试图形成一种统一文化的努力与地方文化的自卫和反击相互纠缠,不断争斗。
现代性理论认为“西方的历史其实就是普遍的世界史”,“历史有一种内在的逻辑或者方向性的动力,这就是所谓的进步。进步的观念包含着历史的某个方向,也意味着历史的限度,以及最终会送入或者达到一种更好的或更理想的社会生活或者‘好的社会’。”④进步与西方结合在一起,实际上是一种有意的概念混淆,将西方的现在等同于其他地区进步的未来,强硬地为历史指明了方向,同时也否定了其他不同于西方的尝试和可能。
后现代理论对此提出质疑。现代性理论关于进步的假设遭到后现代理论的强烈反对,将历史看作一个统一进程的观念得以终结。这成为文化全球化进程中的重要现象。以日本为例,历史在二战之后崛起,不单单是因为经济上的成就,“还因为日本人开始提出了自己的世界历史理论,它对把日本放在西方人描述的前现代、现代与后现代社会的连续统当中提出了质疑。”⑤无论是电视纪录片《长江 天地大纪行》中的怀旧情绪,还是像弥漫全球的怀旧情绪,其实都是在文化全球化进程中的失落感的一种反应,是建立自我认同的途径,是对文化全球化的反击。
在《长江 天地大纪行》第二集中,阿部力前往长江流域最美的湖泊——泸沽湖,并在那里目睹了一场摩梭人的篝火晚会,这场晚会实际上是为了游客举行的,游客们争相和摩梭姑娘拉错合影留念。诸如此类的情况在很多景区都存在,除了商业上的利润之外,这些人为的仪式是否还有别的价值?这种仪式的展示,就是怀旧的流露,而怀旧之情的兴起,实际上又是全球化背景下民族意识的复苏。历史曾经何其相似,“有人认为,1880年到1920年是个急剧全球化的阶段,把更多国家拖入了一个高度结构化的相互依赖和力量平等的全球轮廓当中,并由此导致了强烈的民族主义和‘有意的怀旧’。”⑥全球化的进程反而导致了民族主义的兴起,怀旧的情绪在这样的阶段大行其道,一方面是人们心理的自然流露,另一方面也是国家的有意控制,试图将其作为助长民族主义,抵御全球化的手段。
《长江 天地大纪行》的播出时间是2011年,以阿部力在开篇所说“于是,我决心利用拍戏的余暇,花一年时间,开始我的长江之旅”推算,该片拍摄时间应该在2010年至2011年间,而这个时间点正是中日两国关系恶化的时间,钓鱼岛、靖国神社、东海油田等一系列问题导致中日关系在2010年前后迅速恶化,在这种情况下,政治方面的表述需要慎重对待,而该纪录片的做法则是将政治批判转化成为怀旧之情,以怀旧情绪遮蔽了政治批判。
遮蔽政治批判不意味着放弃政治批判,在第一集中藏式旧式房屋改造成新式住房的片段,解说词是这样的:“中国政府针对藏族等少数民族,不断宣扬汉族文化,即在不断推进‘同化政策’。”这与我国政府在少数民族问题上的表述显然是不相符的,政治批判的意味是很浓的。
NHK作为一家明显具有政府背景的电视机构,必然会受到政府政策和价值取向的影响,《NHK纪录片中的中国表征与价值取向》一文通过对1972至2012年NHK制作或播出的1571部(集)纪录片的分析,发现各类纪录片的倾向均随着中日关系的恶化而转向负面,社会现实类、国际关系类和中日关系类纪录片的倾向转变十分明显,而就连自然景观和历史人文类的纪录片也呈现了轻度的转变。⑦
露骨的政治批判一方面面对着政治风险,同时也容易落入意识形态的讨伐当中,以西方的意识形态来批评中国的现实,陈旧且无力。怀旧的使用为政治批判找到了一条新路,将观众的注意力导向一种情感,等于为政治批判穿上了一件新衣,不仅消除了政治风险,而且因为怀旧是人共有的情感,所以怀旧消除了该纪录片的受众限制,人人都看得懂,人人都感受得到。
“怀旧的燃起, 也是全球性资本主义瞄准城市市民消费欲望的核心商业战略, 它以一种‘对历史和记忆的消费品’的形式在社会里流通。”⑧在当前这样一个消费社会,不仅商品可以被消费,历史同样可以被消费,过去变得和现在一样值钱。人们消费过去,却又不是消费真正的过去,而是加入了想象的过去、变形的过去,而对过去的想象和变形就是怀旧。
斯维特兰娜在《怀旧的未来》一书中以影片《侏罗纪公园》为例,论述了对历史的消费,并且这种历史还是再造的历史。“这个影片是另外一种怀旧的典范,不是心理学上的、而是神话的怀旧,和英雄般的美国国家身份有关。……这看起来像是昂贵的儿童游戏,在美国既无害、又普及,但是在世界其他各地观众看来,却是示范性地把美国神话搬上了舞台,这样的新世界神话忘记了自己的历史,再造了崭新的史前史。”⑨
怎样来理解这个世界?大众传媒在我们这个时代发挥的作用不容小觑,媒介世界甚至可能取代真实的世界,影响我们的认知。那么为何大众传媒喜欢使用符号?我认为是为了便于理解。面对这个复杂的世界,如何认识它成为一个巨大的难题,所以我们创造出了分类,给每件事物都贴上一些符号。
一个从未到过藏区的人为何天然地相信那里的人说藏语?这似乎是天然的事情,但是其实是在我们的认知结构中,藏区和藏语这两个符号已经连接在了一起。《长江 天地大纪行》中阿部力的长江之旅,与其说是探索长江的过程,不如说是印证自己认知结构的过程,这就如同我们看电影时带有的“期待视野”。
“怀旧向往的定义就是所渴望的那个原物的丧失,”⑩其实也就是符号的变更。伴随着中国近几年的发展和全球化的扩张,统一逐渐消灭差异,无论是住房、服装、语言的变更,还是藏区小姑娘更向往上海而不是拉萨,都会引发一种自然的失望和惋惜,也就是浓重的怀旧。这种怀旧不单单是阿部力一个人能够感受到的,而是每一位观众都可以感受到的,阿部力的怀旧,其实也是代观众而怀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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